竹椅上的燥咳童[第2页/共12页]
檐角的铜铃俄然响了,带起的风里混着炒药的暗香,吹得窗台上晾着的蝉蜕悄悄颤抖。叶承天将炒好的药末装入细颈瓷瓶,槐米的北斗状花蕊在瓶中模糊可见,与梧桐子的焦褐相映成趣,倒像是把全部夏秋之交的骨气暗码,都封进了这小小的容器里。虎娃接过母亲递来的温水送服药末时,喉间不再有灼痛,反而出现槐米的清润,像含着片带露的槐叶,而那份焦香里的回甘,正似蝉鸣穿过树荫,滤去了燥烈,只余清响在喉间悄悄回荡。
虎娃趴在母亲膝头,望着叶承天手中的蝉蜕发楞——那薄壳曾是今夏他在篱笆下捡的,总觉得蜕去的蝉会在某个凌晨飞回,现在却见先生将它与木芙蓉、麦冬同放入砂铫,火苗舔着锅底时,蝉蜕的薄翅垂垂伸展,竟像活着时那样蜷曲,树胶遇热熔化,在药汁里拉出透明的丝,与木芙蓉的花瓣一同浮沉。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,叶面上的蝉蜕斑点与虎娃咽喉的滤泡在光影里堆叠,忽有山风穿堂而过,木芙蓉的花瓣悄悄晃了晃,将半片影子投在虎娃汗津津的额头上,像谁用淡粉的胭脂,在幼嫩的皮肤上画了道适应阴阳的符。
虎娃捧着粗陶碗,虎魄色的药汁还腾着细白的雾,碗沿沾着几星蜜蜡的金,在秋阳下像凝固的光斑。叶承天的指尖捏着半片蝉蜕,薄脆的壳儿泛着透明的金褐,尾部还连着点未去尽的柳树枝,树皮上的苔痕与蜕衣的纹路在光影里叠整天然的符。当药汁滑过喉咙时,虎娃俄然感觉有片羽毛般的清冷从胸骨漫开,紧接着蝉蜕的薄翅悄悄扫过后背——那触感像山风掀起夏末最后一片荷瓣,又似晨露从蛛丝上滚落,碎成点点微光。
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轻响,捎来云台深处的露气,掠过晾在绳上的蝉蜕,拂过枕边的木芙蓉叶。那些晒干的叶片吸了潮气,正悄悄伸展伸直的边沿,将封存的朝露与暑气,化作细不成闻的药雾,漫进虎娃均匀的呼吸里——就像叶承天说的,这草木与虫蜕的奉送,原不必大动兵戈地煎煮,只需借着夜露的浸润,借着蜂蜡的包裹,便能在最和顺的光阴里,让燥火如蝉蜕般悄悄剥落,还孩童一副清润如初的喉嗓。
“槐米生在暑月,得火而能泄火。”他将槐米与焦梧桐子同置陶沙锅里,青碧与焦褐在砂粒间庞杂,倒像是夏末的浓荫里落了几片烤焦的叶,“梧桐子本润,炒过则偏燥,却要借槐米的暑气化开燥结——就像蝉鸣最烈时,必得有梧桐叶织的荫,方能消了声里的火气。”说着取来竹制的“蝉翼铲”,薄如蝉翅的铲面在锅里翻动时,槐米的青气垂垂漫出,裹着焦梧桐子的涩,竟渐突变成了贫寒里带着回甘的韵致,砂粒摩擦的沙沙声,倒像是秋蝉在叶间振翅,惊落了枝头的星子。
医馆晨记:
“明日教你认认檐角的蝉蜕。”叶承天俄然牵起虎娃的手,指尖划过孩子掌心的纹路,“梧桐树上的治风热,槐树上的润燥火,就像你的木芙蓉花,朝开时收露,暮应时藏香——六合万物,原都是给人备着的药呢。”虎娃似懂非懂地眨眨眼,俄然指着飘落的梧桐叶大喊:“叶爷爷快看!那片叶子像只飞累的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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