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椅上的燥咳童[第3页/共12页]
“槐米生在暑月,得火而能泄火。”他将槐米与焦梧桐子同置陶沙锅里,青碧与焦褐在砂粒间庞杂,倒像是夏末的浓荫里落了几片烤焦的叶,“梧桐子本润,炒过则偏燥,却要借槐米的暑气化开燥结——就像蝉鸣最烈时,必得有梧桐叶织的荫,方能消了声里的火气。”说着取来竹制的“蝉翼铲”,薄如蝉翅的铲面在锅里翻动时,槐米的青气垂垂漫出,裹着焦梧桐子的涩,竟渐突变成了贫寒里带着回甘的韵致,砂粒摩擦的沙沙声,倒像是秋蝉在叶间振翅,惊落了枝头的星子。
虎娃捧着粗陶碗,虎魄色的药汁还腾着细白的雾,碗沿沾着几星蜜蜡的金,在秋阳下像凝固的光斑。叶承天的指尖捏着半片蝉蜕,薄脆的壳儿泛着透明的金褐,尾部还连着点未去尽的柳树枝,树皮上的苔痕与蜕衣的纹路在光影里叠整天然的符。当药汁滑过喉咙时,虎娃俄然感觉有片羽毛般的清冷从胸骨漫开,紧接着蝉蜕的薄翅悄悄扫过后背——那触感像山风掀起夏末最后一片荷瓣,又似晨露从蛛丝上滚落,碎成点点微光。
院角的木芙蓉开得正酣,晨露未干的花瓣从浅粉渐染至胭脂色,朝颜如少女敷了胭脂的腮,现在近中午分,外层花瓣已微微蜷起,暴露鹅黄花蕊,像美人卸去霞帔,只余素纱裹着小巧心。叶承天指尖划过花瓣,柔滑如浸了晨露的绢,花蒂处还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水珠,倒映着檐角垂下的金银花:“你看它朝开时吸足朝露,暮应时敛尽霞光,阳气最盛时伸展,阴气渐起时收合,恰是应了‘燥者润之’的妙理。”他俄然回身取来青瓷碗,盛了半碗木芙蓉花瓣,净水漫过胭脂色的瓣尖,当即洇出淡粉的波纹,恍若朝霞溶进了秋露。
夜风掠过药园,金银花的淡香混着蝉蜕的微腥漫上来,阿林瞥见师父鬓角的白发被月光染得更亮,像极了蝉蜕背部固结的树胶白霜。远处的蝉纹壶还煨着明日的药汤,陶土的温热与夜露的清冷在氛围里相遇,正如夏末的蝉蜕,在阴阳交叠的时节里,成了草木与虫豸写给人间的,最清润的药方。
叶承天研墨时,松烟香混着檐角木芙蓉的淡苦漫进笔管,狼毫在竹简上悬停半晌,墨影倒映在砚心,恰如蝉蜕浮于秋露——他要记下这剂夏末燥咳的方,让草木虫蜕的精魂,都在简策间活过来。
当更漏声透过篱笆,阿林瞥见师父将两枚蝉蜕支出分歧的锦囊,梧桐蜕配着薄荷叶,槐树蜕缠着木芙蓉,气门处的光影在夜色里明显灭灭,像极了肺窍开应时的呼吸。本来这小小的蝉蜕,竟藏着三载冬眠的工夫,藏着树木春秋的精魄,更藏着六合与人身相通的秘钥——就像叶承天说的,草木栖息之地,便是药性地点,而医者要做的,不过是读懂这虫蜕与枝叶间,早已写好的清润良方。
写到木芙蓉朝颜漱口时,窗外刚好飘来晨露的气味,竹帘外的木芙蓉开着朝颜花,瓣尖的露水滚落在青石板上,碎成点点金箔。叶承天搁笔,见虎娃母亲正用绢袋滤着朝露浸的木芙蓉水,淡粉的汤汁在瓷碗里晃着,像把朝霞溶进了秋露——这日日漱口的润,原不必大动兵戈,只需借木芙蓉朝开时吸的阴气、晨露里藏的清润,便让药气随洗漱漫入喉间,如春雨润苔,无声无息便化了燥结。
最后落“润物细无声”时,狼毫在竹简上拖出颀长的尾,好似蜂蜡护嗓糖在虎娃喉间化开的丝。他想起孩子含着糖块时,蜂蜡裹着槐米与梧桐子的粉,在体温里渐渐熔化,药香顺着唾液漫进每道喉纹,像给燥火敷了层带着阳光味道的蜜。医理藏在草木虫蜕里,疗效融在平常起居中,就像檐角的蝉蜕随季候更替,木芙蓉的朝颜花应时候开合,真正的良方,原是六合与人身的默契,是光阴里的细水长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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