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椅上的燥咳童[第1页/共12页]
虎娃母亲捏着锦囊靠近鼻尖,淡苦的药香里竟混着如有若无的甜,像是木芙蓉花谢后,把全部春季的清润都封进了叶脉。她瞥见叶承天往柜里收剩下的木芙蓉叶,叶片在竹筛上投下的影子,竟与窗台上晾着的蝉蜕堆叠,恍若草木与虫蜕早已约好,在这医馆的晨昏里,替人间的孩童织就护嗓的茧。
暑夜药园课:
写到“蝉蜕通肺窍”时,狼毫在“蜕”字边沿勾出薄翅般的弧度,案头竹筛里的蝉蜕俄然被风掀动,薄壳掠过竹简,竟与墨迹上的翅纹堆叠。叶承天记得用蝉蜕扫虎娃后背时,那层淡金的蝉影浮出皮肤,好似蝉儿脱壳时留下的印,正应了《令媛翼方》里“以形治形”的妙理——蝉蜕头胸间的气门,原是虫豸与人体肺窍的隐蔽通道,暑秋之交的燥邪,便顺着这薄如蝉翼的药引,从毛孔蜕出体外。
“轻些,莫碎了槐米的星芒。”叶承天站在案前切蜂蜡,虎魄色的蜡块在暖光里泛着蜜色的光,刀刃划过处,蜡屑如落英般坠入青瓷碗,“蜂蜡要取野山蜂封巢的老蜡,经三冬霜雪凝了温润之气。”他将瓷碗搁在红泥小炉上,看蜡块渐渐融成金箔似的液体,大要浮着几星未滤净的花粉,好似夜空中缀着的碎钻。阿林此时已将药粉研得极细,槐米的青金与梧桐子的赭褐在钵中绞成云霞,悄悄一吹便腾起细雾,落在蜂蜡液里时,竟如晨露裹住沙粒,垂垂聚成温润的团。
母亲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,望着叶承天用竹筷搅动火上的药罐,火苗跃动时,将他青布衫上的药渍影子投在砖墙上,忽大忽小,竟与院角木芙蓉的花影叠在一处。那些朝开暮合的花朵,现在正跟着日头西斜渐渐收拢,花瓣边沿出现浅褐的纹,却比盛放时更多了分含蓄的韵致——正如这剂适应天时的药方,在暑气与秋燥的夹缝里,在寒与火的胶葛中,寻得一味让六合之气归于平和的清润,待药汁滤出时,定能将虎娃喉间那层薄脆如蝉蜕的燥火,悄悄裹进木芙蓉朝露般的和顺里去。
“夏末的燥气是藏在暑热里的针。”他指尖捏着新收的蝉蜕,尾部还连着寸许的柳树枝,树皮上的苔痕与蝉蜕边沿的焦褐浑然一体,树胶未干处黏着几粒细沙,像是把全部夏天的阳光都熬成了虎魄色的痂。虎娃母亲腕间的银镯碰到药柜收回清响,叶承天说话时,蝉蜕的薄翅刚好掠过案头晾着的枇杷叶,叶脉间的绒毛与蝉翼的纹路在光影里叠成透明的网:“暑气未消,秋燥已从山风里排泄去,孩子贪凉喝了冰镇梨汤,比如往烧红的炭盆上泼井水,寒与火在肺窍里绞成了乱麻。”
虎娃捧着粗陶碗,虎魄色的药汁还腾着细白的雾,碗沿沾着几星蜜蜡的金,在秋阳下像凝固的光斑。叶承天的指尖捏着半片蝉蜕,薄脆的壳儿泛着透明的金褐,尾部还连着点未去尽的柳树枝,树皮上的苔痕与蜕衣的纹路在光影里叠整天然的符。当药汁滑过喉咙时,虎娃俄然感觉有片羽毛般的清冷从胸骨漫开,紧接着蝉蜕的薄翅悄悄扫过后背——那触感像山风掀起夏末最后一片荷瓣,又似晨露从蛛丝上滚落,碎成点点微光。
叶承天的青布长衫拂过青砖地时带起细响,他蹲下身的行动惊飞了窗台上歇着的粉蝶,竹筷在瓷碗里浸过温水,边沿还凝着几星未化的蜜渍。虎娃乖乖地伸开嘴,舌尖抵着下齿,喉间的滤泡在竹筷轻压下微微颤抖——那些淡红的颗粒密密匝匝,竟真如窗外梧桐叶上黏着的蝉蜕,背部网状的纹路上还留着树脂凝成的虎魄斑,在斜照的秋阳里透出薄脆的光,仿佛悄悄一呵气,便会有透明的蝉翼从喉间振翅飞出。
请收藏本站:m.kuxso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