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先生寿诞[第2页/共8页]
辰时的阳光刚爬上东侧峰尖,青石板小径便出现人潮热浪。为首的太病院吏头戴乌纱儒巾,巾角绣着金线勾画的《黄帝内经》句读,腰间玉牌刻着“太病院掌药”,脚步却轻得像怕踩碎药香;厥后跟着的都城药商身着蜀锦长衫,宝蓝底色上银丝绣着人参、鹿茸的纹样,袖口翻出的獭祭鱼皮,恰是叶承天当年治他五更泻的药引。但最动听的还是平常百姓——老妇人挎着的竹篓边沿缠着新奇的公英绒毛,绒球上的露水滚落在篓中刚挖的白术上,根茎处还沾着红胶泥;壮汉的衣衿别着寸许长的云台艾草,茎秆七道棱纹间缠着红绳,恰是三年前叶承天为他醒脾时亲手所赠,现在艾草在胸前轻颤,将苦香送入汗湿的衣领。
“师父,该切长命面了。”阿林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清润,药臼边沿还凝着昨夜捣药时溅起的粉粒,在晨光中像撒了把碎钻。叶承天接过温润的玉杵,指尖触到杵柄上弟子们连夜刻的百草纹——公英的绒球、白术的瘤状突、灯芯草的茎秆,皆以浅浮雕闪现,仿佛整座云台山的药草都化作了祝寿的仪仗。他望着臼中粉末,俄然瞥见炒薏米的麸皮焦斑与本身袖口的茯苓粉堆叠,山药的纤维丝在光芒下竟与患者们手帕上的草药头绪类似。
他刚跨太高门槛,堂前青砖上便“扑通”跪下一片身影。最前排的墨客头戴方巾,衣衿上别着半枝干枯的麦冬——恰是当年叶承天用“麦门冬汤”从痨病鬼门关拉回他时,亲手插在他鬓间的药引;右边的山民身着麻布衫,颈间挂着个退色的锦囊,内里装着治他蛊毒的雷公藤与鸡血藤,现在正跟着他的抽泣悄悄撞击,收回细碎的草木声;最令民气惊的是那位脚夫,膝盖刚触地,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便暴露小腿上蜿蜒的疤痕,淡红色的纹路在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,竟与叶承天药囊上“精”字的朱砂笔锋严丝合缝——那是三年前用白鲜皮公英膏日夜敷治,才从腐败深潭中捞出的重生肌肤。
廊角的药碾子俄然“咯吱”作响,学徒们正在研磨贺寿的“八珍粉”,炒薏米的焦香混着山药的清甜漫过来,玄谷子的拐杖神影俄然动了动,仿佛十二药叉也在分享这草木的精魂。陈修园袖中的艾绒被风掀起,悄悄落在玄谷子青衫的茯苓图案上,两位老者相视而笑——这超越官隐的默契,恰如叶承天医案里的“通补兼施”,让太病院的文籍与山隐的聪明,在鎏金匾额下,在春联墨香中,在药叉神与艾绒的相遇里,织就了幅活的医者群像图。
叶承天看着药圃里新栽的艾草在夜风中伸展,茎秆的影子投在黄绢边沿,竟将“百姓”二字的金箔豆割成“草”与“人”的形状。特使的宣读声渐歇,金箔的光芒却垂垂淡去,反而是患者们揉草药的沙沙声、分茶膏的瓷罐轻响、屏风前的笔尖游走,在医馆表里织成了更弘大的乐章——本来最高的嘉奖,向来不在御赐的黄绢上,而在老农夫埋下的艾根里,在采茶女分茶的笑靥中,在每个被治愈的生命与草木重新共生的光阴里。
叶承天望着火篝中明灭的草茎,俄然瞥见本身七十二载工夫在烟影中流转:年青时攀绝壁采白鲜皮的险途,中年在茶园辨公英花期的晨昏,暮年看弟子们将“顺时施药”写入新的医案。而现在,火篝旁的患者们正用重生的力量续写着草木传奇——老茶农将公英种子埋入陶盆,筹办带回茶园保护新芽;绣娘在篝火旁飞针走线,把十二经络绣进送给孙辈的襁褓;就连太病院特使也褪去官服,跟着阿林学认“霜降熟地”的根茎纹路,袖口沾着的茯苓粉,正悄悄融入篝火的药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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