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埂边的佝偻影[第1页/共11页]
药香漫出窗棂时,正与麦田里青穗的涩味相撞,构成股带着土腥的清润。老农夫俄然想起自家坍塌的土灶,灶砖上的裂缝里总长着些祛湿的草药,现在砂铫里的陈砖,倒像是从影象里搬来的旧物,带着光阴的慈悲。当第一沸的水汽漫过壶嘴,叶承天指着水面扭转的薏仁:“您看,薏米仁在水里打转,恰是土气带着水湿往下走,就像您薅草时顺着水流清沟,淤堵的处所通了,肚子天然就不胀了。”
晨光从雕花窗格里斜切出去,照亮他肩头落着的麦秸——那是薅草时从麦垄里带出来的,秸秆上的节疤竟与他手背上的老年斑分毫不差。医馆里飘着陈艾与藿香的药香,混着门外麦田里青穗的涩,在湿热的氛围里织成张黏腻的网。叶承天俄然重视到他裤腿上的泥点,干硬的土壳里嵌着几星稗草的根须,倒像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杂草,与他腹中滋扰的胀气互为表里。
“泄泻之证,总因脾土受困于湿热。”笔尖划过“薏米仁”三字,他俄然想起昨日切开的薏米,中间的小白点凝着晶露,恍若脾经运化的精魂,“此仁生在云台烂泥田,外壳五棱应脾经五穴,仁心含土水之精,最善利中焦胶着之湿,如农夫开渠引流,让困在脾胃的浊水顺着经络归海。”墨色在“炒白术”旁洇出焦痕,恍若药圃铁锅里翻炒的麦麸,“麸炒后禀土德之厚,好似给潮湿的田垄覆层暖土,湿浊遇燥则散,正如《令媛方》所言‘培土治水,土旺则水自循其道’。”
药圃的薏米在风里悄悄点头,叶片上的露水滚落在茎秆的节疤处,收回极轻的“嗒”声。叶承天看着老农夫踩着带露的晨光拜别,布鞋里的薏米叶味与药包里的薏米香,在青石板小径上织成串潮湿的足迹——那是人与地盘、草木与脾胃的又一次对话,在小满前的湿热里,以棱纹对经络,以中空对导管,让六合的疗愈之力,顺着骨气的纹路,渗进每个耕耘者的骨肉里。
小满的阳光穿过医馆飞檐,将门楣上“大医精诚”的匾额影子投在青石板小径,班驳的隶字笔划间,几只瓢虫正沿着薏米茎秆攀爬,红底斑点的背甲与芡实果实的尖刺相映成趣,恍若六合在临摹医者笔下的经络图。叶承天望着影子里“精”字的竖笔,刚好穿过一丛新抽的芡实叶,箭镞状的叶片边沿泛着金属般的光芒,将匾额的墨影切成两半,一半落在晒薏米的竹匾上,一半映在老农夫昨日留下的草鞋印里。
药园西北角的老槐投下浓荫,树影落在叶承天肩头,随他的行动悄悄闲逛:"当年跟你师公采药,他总说'本草生于六合间,形色气味皆入药'。你看这薏米,秆子中空能通气,棱纹分五合于脾,连着花时都是穗状如星,聚而不散——六合给它的模样,便是给人的药方。"
药糊敷上血痕的刹时,他猛地吸气——茯苓皮的凉沁混着薏米汁的黏润,从伤口边沿的嫩皮排泄来,像给晒裂的犁柄抹上浸了桐油的草灰。叶承天的掌心隔着纱布轻按,菌盖的云纹在皮肤下投出淡影,竟与人体经络图上的脾经走向分毫不差:“茯苓皮走表,能把皮下流走的湿浊顺着纹路导出去,”他的拇指划过血痕结痂处,药糊的青白垂垂渗进痂壳裂缝,“就像您给稻田开排水沟,得顺着阵势凹凸挖,湿水才不会积在犁沟里。”
医馆晨记:
耕耘者的护脾方
药圃深处,薏米茎秆的露水仍在滚落,有的渗进芡实根下的泥缝,有的砸在青石板上溅成碎银,每声“滴答”都应和着远处麦田的拔节声。叶承天望着阿林竹篓里与泥土共生的草药,俄然瞥见光阴在草木根系间悄悄流淌:客岁小满埋下的薏米种,今晨化作医案上的墨字;春分移栽的芡实苗,现在正伸展叶片为农夫遮挡湿热——而面前的藿香与佩兰,终将在中午的日头下,成为某张药方里的点睛之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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